來不及多想,很快,兩人就到了裴少陵家中。
那名曾經被可疑商隊僱傭過的年輕人正在門房等著,見到人來,立刻撲通跪地,實實誠誠地給裴少陵和花羅行了個大禮。
裴少陵擺擺手示意他起身,將人帶到待客的小廳里,借著通明燈火,這才看清了那人的模樣。
只見那年輕人雖然體格健壯,但黝黑的臉上儘是局促不安,並無半點小商販的油滑之氣,更瞧不出走南闖北的商隊夥計身上常見的精明強悍,仍舊是一副淳樸的農人模樣。
裴少陵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,正要說話,外面卻突然傳來一陣喧嘩。
僕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,四下張望的目光在落到花羅身上時略略頓了下,露出了一種古怪而為難的表情:「郎君,外面有人來找裴二娘。」
花羅奇道:「到這裡找我?」
僕人還沒來得及回答,外面的人已經到了近前,晃動的提燈照出他的面目,花羅不禁一怔——這人她十分眼熟,若沒有記錯,似乎是寧王府的長史。
薛長史手臂向後虛攔了一下,阻止了身後另外一個中年人的動作,自己疾步走上前來,草草一揖:「裴二娘,寧王殿下有請!」
花羅:「寧王殿下找我?」
她與寧王周檀雖然打過幾次交道,但每一次都有容祈在中間,若真論起來,她和周檀其實並沒有什麼交情。
可薛長史顯然不打算解釋來意,面色古怪地望裴少陵臉上撩了一眼,似乎隱隱流露出幾分譏諷:「兩位莫非還沒有去逛燈會么?」
花羅莫名其妙:「你到底想說什麼,我去不去燈會、和誰一起去,又與你家殿下有什麼關係?」
薛長史被噎了一句,似乎發現自己方才的話確實有些無理取鬧,便撇撇嘴,低頭道:「裴二娘還是動作快些吧,莫要讓殿下等急了。」
裴少陵盯著來人,忽然說:「我與你一同——」
話到一半,卻聽花羅渾不在意地笑道:「你去做什麼,我又不是不認得路,若真想幫我,就替我把今天的事情問清楚吧。」說完,便一撩衣袍,大步走了出去。
薛長史等人愣了愣,連忙跟上。
寧王府內外戒備森嚴,不僅是王府侍衛,周圍甚至能瞧見成隊的金吾衛的身影,門前整條街、連同通往另一邊楚王府的路上都已戒嚴,看樣子,連一隻沒有同行令牌的蒼蠅都飛不進來。
若是不知內情的人看到這副景象,簡直要錯以為是寧王與楚王犯了事呢。
薛長史的腦袋垂得更低了,像是生怕花羅向他提問似的。
直到走到了王府中周檀的書房外面,他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,終於低聲開口:「殿下,裴二娘已經帶到了。」
花羅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。
進王府大門的時候,她的長刀就已經被收走了,這本不是大事,但此時她卻無端地生出了種彆扭的感覺,就好像她是正要被提審的危險人犯一般……
還沒等她想明白,書房的門就開了。
周檀的臉露了出來,與以往的和氣不同,這一次,他渾身都繚繞著肅殺的冷意。
花羅剛一進門,就瞧見書案邊上極顯眼的那架輪椅。
她挑了挑眉:「見過兩位殿下。不知兩位深夜喚我前來,有什麼吩咐?」
輪椅原地划了個半圓,楚王抬起頭:「你近來與京兆少尹裴少陵走得很近。」
花羅沒有否認,畢竟她剛被人從裴少陵家裡拎出來,但也同樣沒有解釋,在她看來,她樂意與誰打交道都是她自己的事情,天王老子也管不著。
可在她身後,周檀卻沉著臉質問:「你都對他說了什麼?」
花羅偏過頭笑了笑:「說了不少,比如清歡樓新換的賬房手腳不幹凈,短短一個月就買了座大院子,禮部侍郎的兒子前陣子醉酒落水其實不是失足,城南的小乞丐瞧見有人故意絆了他的馬腿,還有京兆衙門的仵作,最近包養了兩個外室,十分老當益壯……」
周檀聽得額頭青筋暴起,狠狠按住太陽穴:「夠了!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!」
花羅便哂道:「您覺得我該知道什麼?」
周檀噎住。
屋子裡一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。
好一會,楚王對弟弟做了個手勢,解釋道:「一個時辰之前,燈會上有皮影戲班演了一出新劇目。」
他邊說邊關注著花羅的表現,見她始終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,便繼續說:「雖然朝代與人名全都抹去了,但明眼人都知道,那劇目演的正是前朝末年和本朝開國時的事情。」
花羅面無表情:「這很稀奇?」
楚王:「原本並不稀奇,但今日這場戲最後的收尾卻與以往的劇目不同——謀朝逼宮的將軍從宮中抱出了個嬰兒,正是前朝皇帝的遺孤!」
「什麼?!」
花羅終於變色,順著脊背升起一股寒意:「審過戲班子了沒有,這齣戲的劇本是哪裡得來的?」
剛說到這裡,她就突然意識到了什麼,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楚王和寧王:「你們覺得與我有關?」
兩人都沒有說話。
花羅不由冷笑:「簡直可笑!殿下應當知道,我這些日子一直忙著找人,哪有時間編這種不知所謂的瞎話!何況現在早已證實,先靖安侯根本與我爹的死無關,我吃飽了撐的才大費周章詆毀他的名聲!」
楚王驀地開口:「真的是不知所謂的瞎話么?」
燈花恰巧爆了一下,細小的聲音震得花羅心頭猛地一跳。她木著臉盯住了楚王的表情,心中卻驚疑不定,想要分辨出這句話背後隱藏的含義。
楚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,並不看她,只淡淡說道:「若先靖安侯果然私自留下了齊哀帝的子嗣,那麼……」
「不可能!」花羅斬釘截鐵地打斷,「先靖安侯如果真有那麼多惻隱之心,當年就不會把前朝宗室砍個乾淨了!」
楚王沒有反駁,而是拍了拍手,薛長史會意,垂著頭匆匆出了門,不多時,就將一個四十來歲面白無須的男人領了進來。
「這就是那個皮影戲班的班主。」楚王介紹了一句,便吩咐那人,「你剛說了什麼,再對這位娘子說一遍。」
班主戰戰兢兢地縮了縮肩膀,不敢抬頭,囁嚅道:「小人有罪,但小人的戲本子真的是確有其事……當年、當年先靖安侯闖宮的時候,小人正在楚氏身邊聽差,那時楚氏確實已經有孕近三月了啊……」